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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见燕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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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65章
      萧骋声音越说越轻,他收回手,轻轻捧起燕羽衣的脸颊。
      “萧骋。”话似乎有些太重了,燕羽衣不得不趁此停顿的机会试图打断。
      他和萧骋生在不同的国家,大宸也不似西洲这般两朝矗立,有些事情很难一概而论,三十六计兵法也得根据军情调整。
      萧骋现在的状态,明显是过去经历了什么,而赌场之中的某个人突然触动了他记忆,杀人或是不杀,都是他应激反应,待他回归清醒,总是会后悔一阵子。
      虽说与大宸是利益合作的关系,但燕羽衣站在个人立场,还是想尽量对萧骋保持友好。
      他观察过萧骋,深夜睡不着也剖析过。此人喜怒无常,看似对待万物表现得吊儿郎当,好像什么新鲜玩意都能引起他的兴趣。
      相处得久了,便可从其中察觉出几分异样,抽丝剥茧,沉寂深处的其实是无情冷漠的傲慢。
      或许因为是万人之上的景飏王,他有平等地漠视所有人的权力。
      这也是燕羽衣不敢招惹萧骋的原因。
      他习惯既定的事实,希望所有计划都按部就班。萧骋的不可控是他处事准则中的忌讳,既然很难躲掉,那便少接触。
      可惜,大宸皇帝似乎将西洲境内所有事宜,全权交由萧骋。
      燕羽衣收拢思绪,有条不紊地帮萧骋纾解:“我生在将军府,承的也是燕氏满门的训,受教陛下,陪伴太子登太鹤楼求学。”
      “这就是西洲皇族历代家臣必行之路。”
      “我是家主的孩子,比起其他族人,天生便拥有他们倾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权势。”
      “就像五公主,她被百姓所供养,故而代表皇族远嫁。”
      “而我和五公主其实没有区别,承接了别人的好,便得报答。”
      “这是我的责任。”
      主动承担那些责任,并不需要什么极其明显的报答,燕羽衣甚至不在乎燕氏因自己得到多少权柄,他效忠陛下,只是因陛下对他有教导之恩,父母族人对他有养育之恩。
      反观萧骋这种更类似于自我感动的感情,才会让他难以接受。
      为了陛下的嘱托,整个皇族的信任,无论局势将走向何方,整个燕氏的血肉,都与皇室紧密相连,不可割舍。
      贼寇有金盆洗手的机会,浴血的将军却没有回头的时间。
      燕羽衣还有许多话想说,但那些都不适合与萧骋讲。
      他逃出明珰城后,忽觉自己竟变得无比懦弱,唯独有燕氏族人在身旁,才能重新找回沙场征战,单骑深入敌军夺取将领首级的勇气。
      严钦没回来之前,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,即便入眠,亦会深陷梦魇,在天光大亮前浑身是汗地挣扎着清醒。
      作为燕氏少主,燕羽衣没有与他人交心的机会。
      视他为仇敌的人,远远比效忠他的人更多。
      就算是燕家,也有拒绝承认他为家主的分支。迫于同为利益体,他们愿意供他驱使,若真遭难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
      仰慕将军府的人又畏惧,恭恭敬敬低眉顺眼,燕羽衣稍有意亲近,他们便会瑟缩退避。
      久而久之,那份渴望深入交往的心情烟消云散。
      澹台成迢入主东宫后,常在燕羽衣面前流露身居高位,高处不胜寒的孤寂,燕羽衣起初劝慰居多,后来听着听着也就麻木了。
      他在家主的期许下走向“少主”之位,从未有人询问他是否疲惫,反倒趁他休憩时分刻意催促,熟练地推着他走向演武场,或堆满公务的案牍。
      燕羽衣也会累,也常躲在将军府数米高墙上遥望远方。
      他瞥见幼童放纸鸢,青年男女于垂柳间隙互诉衷肠,老妪挎着竹篓编织花蔓手环,凭栏垂钓的家翁沐光假寐。
      成为少主是他的选择,更多来源于为了维护本家一脉而“不得不做”。
      在他看来,萧骋的行径,每一步都走在他渴望却又很难说服自己的,极端放纵的路上。
      放弃景飏王之尊,离开皇室独自潜入西洲,明知收留洲楚重臣会引得杀身之祸,甚至打破两国平衡,他仍秉持随心而已。
      从萧骋身上,燕羽衣闻到一种名叫做自由的味道。
      他奢求、渴望,甚至下意识挑衅萧骋,企图从他那里得到半分“放纵本性”的资格。
      因为只有被萧骋逼迫,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欺骗自己,所作所为皆是无可奈何,被威逼利诱后的办法,并不与他行事准则相悖。
      “……你是个将军。”
      萧骋像是被燕羽衣说动般,骤然松开他。
      光线微弱,燕羽衣摸索着找到支点,双臂用力,身体向后挪了几寸,总算坐了起来。
      他明白萧骋什么意思,他是个将军,手握重兵本不该如此。
      燕羽衣笑了笑,语气含着几分无奈,还是说出了萧骋希望得到的那句。
      “多谢。”
      多谢比谢谢的感情还要更多。
      哪怕萧骋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一时兴起。
      萧骋点点头,咬文嚼字:“多是多少。”
      “不多不少,比谢谢多些。”燕羽衣怕萧骋误会他敷衍他,补充道:“西洲的重谢要三叩九拜,我怕你折寿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空气中忽然传来夹杂着某种怒意的叹息,叹息的主人生气,却又再劝慰自己消气。
      萧骋烦躁地扯了扯衣襟,当铺那边没有换洗衣物,他直接穿着进城时的那件高领,陪燕羽衣出门前,只脱了里头的羊绒马甲。